正念冥想成了一門數十億美元的生意,它因剝離宗教而流行,卻成了一種宗教式的信仰
2018-06-13 由 好奇心日報 發表于美文
「輕輕閉上眼睛,雙手自然垂墜在身體兩側。」
「慢慢地把注意力集中到你的呼吸上。」
「不要去控制它,單純地體驗呼吸,感受空氣在你身體的流動。」
「把注意力逐漸移動到腹部。當你深吸一口氣,去感覺腹部跟著微微隆起;當你緩慢呼氣,腹部又漸漸降下。」
「專注在每一次呼吸的律動,把一切都放下。」
每一天,類似的引導,不同的語言,被不同背景的人們以不同方式踐行著。
乘車前往下一個報導現場的 CNN 王牌主持安德森·庫珀;或者達沃斯論壇會場裡端坐著的政商精英;或者麻薩諸塞州一所高中里的法語課學生和老師;上海一間瑜伽館裡追求意識轉化的瑜伽練習者。
正念火了。瑜伽之後,另一個從宗教里延伸而來的概念火遍了全球。
更熟練的人不再需要外界語音引導。
Twitter 聯合創始人埃文·威廉士曾在公司籌備上市前沒帶手機步行了 20 分鐘。用他的話說:「一年前我如果這麼做,一定會有更多稍縱即逝的焦慮感。但因為長期的正念練習,我實際上可以環顧四周、思考事情。」
人已經到了離開手機 20 分鐘也需要精神支持的地步。
今年年初,Google 贊助、美國最大正念論壇智慧 2.0 (Wisdom 2.0)上,超過 3000 個來自科技界、投資界、藝術界人士齊聚在舊金山市,花 325 - 750 美元不等的門票參與一個宏大主題的討論:在數字時代正念生活。
安德森·庫珀也是今年活動的主持人和分享者之一,他表示過去幾年裡每天的正念練習給他很大幫助。
庫珀說:「正念讓我更專注在當下。現在我就算在車裡也不會不停檢查手機,我會安靜地坐著看看車窗外流動的景象……有人慢慢走過、有人在跑步,外面有很多故事在發生,我感覺自己真正活著……我的生活真的是好太多了,明顯好太多了。」
對話虔誠,掌聲熱切。
公司不會錯過這等狂熱。
Google 在 2007 年開始於公司內部組織正念領導力(Search In Yourself,簡稱 SIY)課程。SIY 到 2012 年獨立成非營利組織,為包括美國運通、福特和領英等大企業提供內部正念減壓培訓,其為期兩天的 50 人研討會收費高達 3.5 萬美元。
去年 12 月份,運動服裝品牌 Lululemon 策劃了一場線上冥想活動,在 Instagram 每天早上 7 點直播冥想課程 15 分鐘,上萬人跟著。
以正念為概念創業的手機應用程式 Headspace 至今下載量超過 2000 萬次,號稱有超過 1200 萬活躍用戶,估值已經超過 2.5 億美元。其它搭上正念二字的應用也已經有 1000 多個。
針對「Mindfulness」一詞的 Google 搜索指數
YouTube 上有超過 174 萬支與正念有關的視頻,亞馬遜搜 Mindfulness 有 3 萬冊相關的書。
正念源自宗教,但因為去宗教化而流行
「正念」是繼瑜伽和斷食果汁之後又一個受明星與科技精英們歡迎的「健康生活方式」代名詞。練習者會不斷被提醒將注意力集中在「呼吸的流動」上,藉此更專注在當下以真正看清世事,並提升注意力。據說,這種冥想方式並不是在「消除」壓力,而是要幫助人們找到一個和壓力「共存」的生活方式。
和瑜伽、斷食果汁一樣,正念也是一個來自佛教的概念。
一位斯里蘭卡的佛教僧侶在 Mindfulness in Plain English書里對正念的解釋是:「頭腦就像一頭野象;正念就像一根繩子;呼吸就是固定住繩索的柱子。在專注於呼吸的冥想過程中,這頭野象會被馴服,變得沉著冷靜並集中精力,它可以拆穿所有掩蓋現實的虛幻現象。」
提到矽谷創業明星與冥想,很難不想到蘋果創始人史蒂夫·賈伯斯。賈伯斯修行多年,1974 年曾去印度朝聖,穿上僧袍剃光頭髮。他稱自己通過冥想減輕壓力,甚至激發創造力。
「隨著時間的推移,你的思維會平靜下來,你可以聽到更微妙的東西 —— 那就是當你的直覺出現了。你開始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事物,並且了解現狀。你的頭腦正在慢下來,你會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空間,遠遠超過你以前看到的一切。 」
但賈伯斯那會兒是個嬉皮士,他是那個動盪年代反主流的一員。
而今天在公開場合推薦正念的名人們,不管是演員艾瑪·沃特森、脫口秀主持人奧普拉·溫弗瑞還是籃球運動員科比·布萊恩特,都是這個時代的主流。
達沃斯、麥肯錫、高盛、Google、Facebook 等等就更主流的不能再主流了。
從邊緣到主流,一切從美國分子生物學家和長期禪修者卡巴金(Jon Kabat Zinn)開始。1960 - 1970 年代他在麻省理工從事分子生物研究的期間,正值越戰。
當時美國國內自由主義和保守主義之間呈現越趨激進的矛盾狀態。那些因為冷戰而感到壓抑的嬰兒潮世代終於成為掌握話語權的年輕人。不論戰爭與和平之間、平權和種族歧視之間,又或是基督教和無神論的信仰問題之間,他們都希望揚棄傳統的社會體系,打造一個新的精神豐盛的世界。
卡巴金也是在這個大時代的動盪里,重新反思人生意義的一份子。
他成為了反越戰運動人士,還在因緣際會下認識了禪宗傳教士和其他佛教老師,並和他們一起研究冥想。
「正念(Mindfulness)」這個詞起源於印度佛教巴利語裡的「Sati」,意思是關注。卡巴金弱化了正念中的佛教意義和神秘色彩,將其重新定義為:「不帶批判地對當下的覺察。」隨後在麻薩諸塞州大學醫學院創建了醫學正念中心,展開為期八周的計劃,治療慢性疼痛、癌症、癱瘓病人以及受工業傷害的傷者,並稱其為正念減壓法。
名人帶動了正念的傳播。
1993 年,曾任白宮新聞秘書的 Bill Moyers 開始涉足公共廣播、紀錄片和新聞領域。或許是因為工作壓力,他成為卡巴金正念減壓法的參與者。八周的療程結束後,Moyers 也晉升正念冥想的信徒之一,並拍攝了一系列共五集的紀錄片《Healing and the Mind》。這個節目通過公共電視台播出,吸引超過 4000 萬人觀看。
正念冥想領域的另一個支派,是臨床認知心理學家 Mark Williams、 John Teasdale 和 Zindel Segal 為了找到預防抑鬱症復發的治療方式,在正念減壓法的基礎上開創的正念認知法。
抑鬱症其實是一種變化無常並周期性出現的障礙。患者從抑鬱症中康復只是解決了一半的問題。另一半問題是在接下來的日子中繼續保持健康。而過去治療再復發的抑鬱症患者,都和治療初次抑鬱症病患的方法無異。這使得觸發再復發患者的風險因素一直沒能被確定。
在創建正念認知法的研究過程中,三位教授發現「悲傷」的情緒是觸發抑鬱再復發的關鍵。
因為伴隨悲傷而來的往往是對自身的審視和批判。所以他們認為如果病患能與悲傷的情緒抗衡,就能從抑鬱中完全康復。但悲傷畢竟是一種人類的感知能力,無法被消除。而正念訓練可以幫助人們跟悲傷建立不同的關係。
和正念減壓法的興起模式很相像。當時喜劇演員 Ruby Wax 正在找尋治療抑鬱症的方法,在認識了 Mark Williams 提出的正念認知法後,她通過她的新書Sane New World 大力推廣正念。
這兩種療法的出現,帶動了正念相關研究的成長。去年從心理學和臨床研究出發探討正念冥想的學術出版物就近 700 篇。
正念相較於其他冥想的特點是「脫離了宗教」範疇,它依靠的不是任何外界力量,而是「靠自己」改善自身想法、心態以及處境。
這降低了加入正念的門檻,你甚至可以看到有基督教會也開始提供正念活動。而焦慮的世界正在尋求一個寄託。
在美國平均每 100 人有 6 個抑鬱症患者、18 個焦慮症患者。根據國際員工援助計劃組織 ComPsych 2017 年的調查顯示,59% 的員工認為自己受到高度壓力,也感到極度疲勞,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類似的情況在中國也是。
社會學研究員 Eric C. Hendricks 認為在如中國一線城市一般的大城市,人們對生活方方面面都不滿意,但想要改變又很難。而正念提供了人們一種似乎跟科學沾上邊的「自救」方式。
在《第一財經周刊》和歐姆龍健康聯合發布的《都市人壓力調查報告》里,有 43% 的問卷填答者認為「壓力太大,我有點吃不消了」,而近 1/3 的人也表示自己每天都感受到壓力好幾次,其中約一半的受訪者認為其壓力感起因於「工作與個人生活失衡嚴重」。
這些被大城市的快節奏壓得喘不過氣來的人們在尋找一個出口。
特別是一些在網際網路行業工作的人群,由於過長的工時和龐大的壓力,就算晚上回到家累癱在床上時心裡可能還在想那些「今天沒做完拖到明天」的事情,想放鬆卻不一定找得到可靠的方式。
經緯中國聯合創始人邵亦波近年領導了一隻非營利組織 Evolve Foudation 組建了近 1 億美元的新基金 Conscious Accelerator。這隻基金的主要目的是打擊全世界由科技引起的孤獨感、無意義感、恐懼和憤怒,目前已經投資了一個叫 Insider Time 的冥想應用程式。
邵亦波在 TechCrunch 的採訪中表示,非常多富有的人感到焦慮或者抑鬱。而造成這些結果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人們使用科技的方式,尤其是社交媒體。
卡內基梅隆大學 Moira Burke 2011 年的研究認為,社交網絡上的被動消費(無目的性地接收信息)有可能降低人的聯結感,讓人感到更孤獨。
同時,世界的不確定性也讓人對未來感到恐懼。
儘管很多數據報告都顯示,現代人們比過去任何時代過得更好;人們正在著手處理貧窮議題;女性獲得更高的經濟收益;人類整體壽命延長;兒童死亡率降低。
但在原本富裕、和平的地區,好工作在變少、隱私泄漏、社交網絡上的衝突、朝鮮核威脅、#Metoo 反映的性別議題接踵而至。卡巴金就認為,川普對朝鮮的威脅、美中關係的不確定性、每隔一段時間就發生的校園槍擊案,都加深了人們對正念冥想的需求。
卡巴金也順應趨勢,在網站上推出 CD、電腦和手機版等不同的上課方式。為了更加迎合每個人的時間和習慣,每種版本都有三個系列可以選擇,分別是長時間的 45 分鐘指導性冥想、短時間且可躺著做的引導性冥想,以及今年新發行的內容強調感官能力的訓練,將正念融入生活方方面面。每個系列 20 美元。卡巴金建議顧客要搭配著他三本不同的書來練習。
同時,為了避免八周的課程長度嚇跑一些人,他也推出五天的密集課程,在奧地利、韓國和日本等多個國家都有開課。
2012 年,至少冥想過一次的美國人已經達到 1800 萬,占美國成人人口的 8%;另外,4-17 歲的小朋友里也有 92 萬人冥想過。
名人推薦、不用理解宗教理論、簡化的課程,正念跟著人們的焦慮火了起來。
公司是正念的用戶,也是它的傳播者
Facebook 和 Twitter 都在辦公室里組織冥想活動。Facebook 聯合創始人 Dustin Moskovitz 還表示,正念幫助他在生活各個方面都取得成功。他通過覺察自己的精神狀態,可以保持行為和思想的聯結。
矽谷的科技企業家 Loic Le Meur曾這麼說過:「我認識的每個創業者都開始正念冥想。在矽谷,你不冥想還會有種社會壓力。」後來,他當然也開始練習正念了。
華爾街投資銀行高盛和美國第三大食品公司通用磨坊都在十年前就開設企業內部的正念工作坊,前者設立該項目的初衷是為了讓員工在金融危機期間有更好的「適應力」;後者則有將近九成的高管人員表示,他們因「正念」成為了更好的溝通者。
麥肯錫和埃森哲內部都設有正念領導力課程。前者的員工喬安娜·巴斯聯合她的同事調查了一番後發現,偉大領導者與他人的不同之處就在於他們使用「正念領導力」,她們因此出了一本書《正念領導:麥肯錫領導力方法》。
舉辦於達沃斯的世界經濟論壇自 2012 年開始,就在每天的早晨日程中加入正念或正念領導活動;其中一年他們還直接找來佛教僧侶主持晨間正念冥想講座。其官網上也直接表明:WEF 熱愛正念。
...
據說就連西雅圖海鷹隊和波士頓紅襪隊在比賽前也會在更衣室里練習正念。
作家 Barbara Ehrenreich 曾在《自然因素》(Natural Causes)一書中提出,正念往往只有經濟實力夠雄厚的人才有辦法做到,他們有本錢對自己好、對身體「負責」。
一項 2016 至 2017 針對 930 萬冥想過的美國成年人調查也顯示,一個典型冥想者的形象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大學或以上學歷)的白人中年女性,居住在美國或歐洲國家,屬經濟穩定的中產階級。
畢業於美國那洛巴大學正念心理諮詢碩士的心理諮詢師清流(莊曉丹)說:「正念已經成為一個熱詞,好像任何東西加上正念二字就牛了。」她表示現在只圍繞「正念」的產品其實很少。
正念只是冥想的一種形式,不過大部分市面上的產品並沒有加以區分其中差別。在很多應用的介紹或者媒體文章中,正念與冥想二詞經常被作為同義詞交叉使用。而對多數從業者來說,被「誤會」成正念,似乎有好無害。
目前還沒有一份針對「正念」的市場報告,但冥想行業在美國已經是個十億美元級別的產業。
根據 Marketdata 發布的美國冥想市場研究,過去三年里以正念形式為主流的冥想市場估值持續增長,至去年已達 12.1 億美元,比起 2015 年上漲了 26%。自 2012 年以來,冥想行業吸引了2.6 億美元的投資。Marketdata 預估,該市場的年均增長率為 11.4%,並將於 2022 年達到 20.8 億美元。
在美國目前已經有超過 2450 個冥想工作室,創造約 6.6 億美元的收入。其他產品包括書本、雜誌、CD 和 DVD 等則構成了約 1 億美元的市場份額。
「正念」一詞出現在美國亞馬遜上 3 萬本書的標題里。同時,與冥想有關的手機應用已經有 1000 多個,若再加上網站和在線課程,每年營收達到 1 億美元以上。
冥想練習也不只影響了賈伯斯本人或單純滲透進蘋果員工們的辦公環境裡而已。
2016 年蘋果在其最受關注的發布會上宣布於 iOS10 系統的健康功能里加入「正念訓練」模塊,和「運動」、「營養」、「睡眠」同級。
Apple Watch 的 watchOS 3 系統也多了一個「呼吸(breathe)」應用 —— 通過這個應用,蘋果手錶會以輕微地震動提醒使用者呼氣和吸氣的交替時間。專注呼吸正是正念的一部分。
美國最大的醫療福利公司 Aetna,曾於 2010 年開始在內部提供員工正念和瑜伽課程,吸引了 3500 名員工參與,後遂將這種在工作場所中的冥想和瑜伽作為一項服務出售給客戶。
紐約一間開業兩年多的冥想教室 MNDFL倒是堅持不提供企業內部冥想課程,因為他們認為冥想不該用來幫助人們實現外在物質目標,而應該幫助人從內在改變自己。有趣的是,MNDFL 一年的會員費並不便宜,要價 2200 美元。
另外,以瑜伽為靈感起源的加拿大運動品牌 Lululemon 更是正念風潮的追隨者。按 Lululemon 的說法,無論哪種運動形式,「正念練習」都可以幫助練習者與自己對話並沉澱能量。
去年 8 月份,Lululemon 在美國紐約開了一間冥想空間Mindfulosophy。顧客可以坐在蒲團(Zen-pods)上面戴著耳機聽從正念冥想總監 Danielle Nigel 錄製的冥想指導。除此之外他們還向美國專利商標局申請 Mindfulosophy 的專利。專利內容包括冥想和瑜伽為主題的可下載內容、冥想面罩和 DVD 等產品。
同年 12 月份,Lululemon 策劃了一場線上冥想活動,在 Instagram 每天早上 7 點直播冥想課程 15 分鐘。不過用戶反饋並不是太好,因為社交媒體上有過多讓人分心的干擾。很多參與活動的人都在留言區聊了起來,導致 Lululemon 後來還關閉留言功能以讓冥想活動順利進行。
Lululemon 中國區門店近期也推出結合正念冥想和運動的線下社區課程。今年一個大的主題活動「隨心暢跑」便旨在將冥想與正念習練貫穿於跑步全程,並稱如此能最大程度幫助習練者提高體能。
他們錄製了一段給跑者的語音,和其他強調超越自己的運動品牌不太一樣,裡頭的人聲告訴聽者:「慢慢來,比較快。正念無需標註此刻是好是壞,也不和過往經歷對比,不去想那些未完成的目標,而只是擁抱每一個時刻本來的樣子。」
從 Lululemon 近期財報看來,消費者對它推崇的生活方式很買帳。
Lululemon 2018 年第一季度的財報顯示,其上衣、下裝、運動內衣及配飾都實現兩位數增長,社區及線上業務策略也吸引了 28% 的新顧客。財報發布當天,Lululemon 的股價在盤後交易中漲了 6.6% 達到 111.95 美元,為歷史新高。
正念冥想形的線上生意也不容小覷。在加州,許多圍繞緩解焦慮和提升注意力的冥想應用程式出現在市場上。其中占最大份額的是洛杉磯冥想應用 Headspace。
Headspace創立於 2010 年,至今下載量超過 2000 萬次,號稱有超過 1200 萬活躍用戶,估值在 2.5 億美元,它針對人們想提升的能力 —— 創意、專注、幸福感或勇氣等等 —— 提供不同冥想課程,在初級免費體驗結束之後後,就按每月 88 人民幣、每年 618 元人民幣或終生用戶費用 2598 人民幣收費。
Headspace 也是正念冥想領域中獲投金額最大的公司,去年他們融了 3679 萬美元。這個數字也是自 2013 年以來在心理健康產業第二高的交易額。目前他們還為 8 家航空公司提供空中冥想頻道,並在近期推出設置在街邊約電話亭大小的放鬆「莢」計劃(Pods),供需要的行人隨時進去冥想放鬆一下。
今年 26 歲、在網際網路公司工作的 Jimmy 使用 Headspace 的使用者。他在接受《好奇心日報(www.qdaily.com)》採訪時表示,由於網際網路業工時特別長,他常常從早上十點忙到晚上九點後才下班。半年前他發現自己得了輕度抑鬱症後,無意間搜到 Headspace 這個應用程式,就開始每周抽出三五天,在上班前或下班後花幾分鐘時間,隨著裡面的人聲引導,專注在自己的呼吸上,清空腦中繁雜的思緒。
輕度抑鬱症讓他經常會不自覺的產生許多貶低自己甚至想自殺的念頭。他無法克制自己亂想。但這些症狀在同時看病吃藥搭配 Headspace 冥想的過程中,得到很大程度的幫助。他說:「第一次做完(冥想),我突然覺得可以聽到外面的聲音了。」
Headspace 的 CEO Ross Hoffman 表示,冥想只是他們切入「心靈健康市場」的第一步,他們的目標是為用戶提供從出生至死亡各階段都能採納的「健康和幸福指南」。
近期,Headspace 還和先前才打出「有種快,叫上海」的耐克合作三個融合跑步與冥想的語音,並稱通過這三個音頻,跑者將更能覺察自己的想法。
Headspace 目前最大的競爭者是由 Y combinator 孵化的 Simple Habit,以及去年獲蘋果年度最佳應用程式的Calm。
Simple Habit 去年獲得來自包括 Dropbox 的 250 萬美元種子輪融資,它向用戶收取年費,提供按時間場景分類的數千個冥想音頻,包括早晨、休息、交通、工作、睡前或放重大事件等,主打讓每個用戶利用碎片化時間找到心中的寧靜。
Simple Habit 創始人 Yunha Kim 認為,在更久以前人們並不那麼熱衷跑步,但耐克這樣的生活方式公司後來使之蔚為流行。而他們也想為正念做同樣的事。
Calm 則成立於 2012 年,同樣采訂閱制,60 美元的年費方案里包括 7 天的助眠音頻和 21 天心情鎮靜課程,幫助用戶減輕壓力和焦慮,目前估值在 2.5 億美元,雖然它經常被拿來跟前兩者比較的最大特點是除了人聲引導外,還搭配如海浪和雨滴等自然環境背景音。
但根據心理諮詢師清流的說法,嚴格意義上的正念冥想是不會有任何背景音樂的,甚至就連諸如 Lululemon 的音頻中過度引導的話語如「不要去想那些未完成的目標」,都不是臨床正念療法上會出現的。
更多商業公司正在加入。
例如某些被包裝成一分鐘商品的正念,讓冥想成為一個在用戶刷抖音和翻微博之間的小插曲。甚至有公司宣稱它已經找到了可以改變人們生活的「最低有效劑量」的冥想。亞馬遜上,你還可以找到如《一分鐘的正念:在一個壓力過大的世界中找到和平、清晰和新可能性的 50 種簡單方法》的書籍。
除了種種課程簡介承諾要幫助人們在幾周內「掌握正念」外。國外還出現諸如正念肉品、正念薄荷、正念美乃滋和正念衣服等商品,甚至還有一種顏色被命名為正念灰。
還沒有足夠研究說明它的效果,但脫離了宗教的正念已經建立起宗教式的信仰
隨著這個產業的成長,以及人們在裡面投入的錢越來越多,質疑正念究竟有沒有效的聲音也開始出現。
有部分研究顯示,正念冥想可能帶來的幫助包括大腦的某些區域會變得特別活躍、神經元連接更為緊密,同時能夠緩解參與者的壓力;以及正念冥想會引發大腦結構實質上的變化,不過研究人員尚不確定這個結果帶來的益處是什麼。
現在連正念究竟是什麼,還沒有一個統一的定義。舉例來說,雖然大多數正念訓練來源於最初卡巴金教授的正念減壓模型,但參與者練習的強度和持續的時間在不同版本的訓練中有很大差異。 不同國家裡,教導和練習「正念」的具體方法也各不相同。
卡巴金髮展正念減壓療法的時候也是邊摸索邊學習。這導致他的療法前期跟後期是有差異的,有些前期被訓練出來的老師和後期的老師也會教得不太一樣。
多位心理學及神經學家表示除非正念研究變得更加標準化,否則我們無法真的從科學角度確認正念的好處。
根據卡巴金自己的說法,「目前 90%的正念研究是欠佳的。」
並且,從業者自己也不保證結果。冥想手機應用 Headspace 創辦人 Pierson 就提及,業務拓展上遇到的困難是人們會預期「如果我做了 X,我就應該會得到 Y。」但冥想並不是這麼一回事。Perison 說:「冥想是完全相反的,如果你開始嘗試,我會建議你不要有任何預設的期待。」
新世相的正念課程內測反饋里也反映出這個問題。
根據邵的說法,目前測試版的反饋中,有一半的人聽完就覺得犯困,另一半人聽完卻很有精神,甚至覺得之前亂麻的問題都里出了頭緒,也提升了注意力。
從事正念冥想教學的靜心者兼創意藝術療愈師師 Apsara 對《好奇心日報(www.qdaily.com)》形容達到正念的感受就像心砰地一下打開了。但在她教學的過程里,有學生說自己看到了觀音菩薩;有人說聽到了自己就是救世主。似乎都不太對。
今年一份由 15 位學者共同發布發表在心理科學期刊中的研究《被炒作的正念(Mind the Hype)》也指出,由於正念這種心理能力很容易因人而異,在臨床研究中也很難量化。兩個不同的正念研究可能是在研究兩個不同的概念。
正念對於抑鬱症患者的幫助也受到質疑。儘管有臨床證據顯示,正念治療下抑鬱症病患復發率降低 43%,跟長期使用抗抑鬱藥物的病患的效果一樣。
但 2016 年考文垂大學實驗心理學博士 Miguel Farias 在英國精神病學雜誌中就帶來一個相反的實驗結果:雖然正念能降低復發過 3 次以上的抑鬱症患者的復發率。然而,它卻可能增加復發過兩次以內的抑鬱症患者再發作的可能性。同時,超過 60% 的人都說長期高強度的冥想帶給他們負面影響 —— 包括焦慮的增加、猶豫和精神錯亂。
正念還可能惡化負面情緒和心理問題。一個實驗對象曾表示在練習正念冥想時,突然感覺到一個已經遺忘的童年創傷,她說:「我看到埋藏在我身上某些極度痛苦事情沒有得到妥善解決,發現自己心裏面有那麼強大的東西讓人感到很可怕。」
個體的差異性或者錯誤的練習方式,很可能導致人們在正念冥想後出現迥然不同的結果。一種可能的解釋是,由於正念相較其他冥想更強調專注和覺察,在某些可能有偏差的練習經驗里,或者部分對抑鬱症有較強「傾向性」的患者中,正念強化了他們不開心的情緒。
畢竟正念最初是為了幫助個人對自己、他人和周圍世界的認知產生深刻的變化而開發的。因此,一個人可能因此經歷情緒困難並不令人驚訝。在一個橫向研究中顯示,在八周的正念減壓(MBSR)過程後,一些參與者的壓力和抑鬱情況不減反增。
從目前的研究來看,這個脫離了宗教的東西還不是一個嚴肅的科學方法。但許多人對正念本身的態度又如同面對宗教一般堅定虔誠,雖然本文聯繫的數位受訪者全都表示自己並不信佛。
《紐約時報》專欄作家 Ruth Whippman 認為人類大腦最偉大之處是能同時在過去、現在、未來以及自己的想像中之中遊走,而不是專注於諸如洗碗、呼吸等瑣碎事物之中。Whippman 質疑說正念強調關注內心、調整自己很容易將實際存在的問題「包裝成」那是你個人想法有問題」,而去忽視了工作強度過高、婚姻危機的問題。
《自然因素》(Natural Causes)的作者 Barbara Ehrenreich 也提出相似看法。她表示,正念結合個人努力和神秘主義,讓人們相信只要付出的夠多,思緒就能回到澄澈的狀態。這其中蘊含的假設是,靠著身體和思維的通力合作(可能再加上一條 Lululemon 的運動褲和果汁斷食法)自我意識就能像機器一樣被完全控制住。
脫離了宗教的正念無處不在,但它自己變成了另一種宗教式的信仰。
原文網址:https://kknews.cc/essay/4oejgox.html
留言列表